大散文藏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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藏宝

文|冯爱霞

上世纪四十年代,正值兵荒马乱,民不聊生。在一个风清月高的夜晚,在沂蒙山区,一家残垣断壁的农户小院,一个黑影,左顾右盼,影影绰绰。在一棵大枣树下,把怀中的小瓷罐小心翼翼地放入早已挖好的地坑里,然后快速埋好,用脚跺平,撒上残枝败叶,最后压上了一块大石头。

听妈妈讲,这一幕被当时只有7岁的她,透过窗棂偷偷看在眼里,这个黑影便是我的姥姥。当姥姥蹑手蹑脚回屋时,她便一骨碌躺在炕上,闭着眼,一动不动,旁边还有鼾声如雷的姥爷。妈妈知道,那是姥姥不知又藏了什么宝贝,偷看的事,打死都不能说,更不敢问。

妈妈还说,姥姥心眼多,很会藏宝。菜窖、墙缝、鞋底、床下都成了姥姥藏粮食、私房钱的绝妙之处。即使到了冬天,别家已无炊烟升起,姥姥也能从大襟袄里掏出一把玉米面熬成稀粥。孩子们惊呼不已,肚子半饱后,还要把锅沿的米糊涂在嘴巴上,到街上炫耀一圈。但姥姥也会藏上一碗,对来要饭的孩子,就让他喝一口。

姥姥不但会藏东西,还会藏人。抗日战争时期,几个日本兵到村里扫荡,烧杀抢虐无恶不作,孩子们随姥爷先行逃命去了,姥姥断后。她把家中的物品藏好,刚要出门,一个小青年闯进院内,身上粘有血迹,姥姥认出是村子里的孩子,听说参加了游击队打鬼子。他怕连累无辜,刚要转身就被姥姥一把抓住。姥姥急中生智,举起尿罐摔在门楼下,把衣柜打翻,破衣烂布扔了一地,再用炉灰往自己脸上抹,身上泼上粪水,头发凌乱沾满枯草,然后快速把这位游击队员藏进柴草垛里。这时,街巷里传来嘈杂的声音。姥姥披头散发,浑身臭气,摊倒在地,像是刚被扫荡过的现场。两个日本兵进院后,捂着鼻子,叽哩哇啦,拿着刺刀搜寻着,乱刺着草垛。姥姥见状,唱着跳着装起疯来,抱出一袋刚藏好的麦种,日本兵见状,抢过粮食,一脚把姥姥揣倒,开心地走了。妈妈和那位游击队员有惊无险,成了乡里乡亲躲反的传奇样板。

我想,瘦小的姥姥得有多大的勇气和爱心,冒着命悬一线的危险与鬼子周旋,采取调虎离山之计,拿自己的生命当诱饵。姥姥却说,他还是个孩子,哪有见死不救的。

马有失前蹄,姥姥也有失手的情况。原来在那个夜深人静的晚上,大枣树下,姥姥把省吃俭用存的银元,藏进了小瓦罐深埋地下,以防饥荒躲避战乱。这一藏就是十年,直到新中国成立后,她才把这一惊天秘密说出来。正当姥爷满怀期待地挖宝时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,枣树下、窗户下,角角落落,挖地三尺也没找到钱罐的影子。姥姥为这事懊悔了一辈子,疑惑了一辈子。有位书生说:“地面是平的,但地球是圆的,是会转动的,可能转到地球那边去了。”姥姥悔恨不已,不但被姥爷打了一巴掌,还丢失了半辈子的私房钱。她对孩子们说:“藏宝千万不能埋在地下,到时候一定要告诉亲人。”

基因会遗传,妈妈随姥姥,没想到,藏宝的方式也被传承了下来。

小时候,每次吃面条,妈妈就盛上好几碗,香味扑鼻,雾气缭绕。我专挑面条少,但尖鼓鼓的那碗,抢过面后,便把筷子向下一插,寻觅着宝藏,果真不是肉块就是鸡蛋。哥姐们都奇怪,我怎么这么会挑。我心里明白,因为我还是小孩子,需要长身体,那是妈妈有意给我盛的。平时逢年过节,走亲串户,买的糖果,送的饼干,妈妈也会藏起来,每天只能供应一点,说过日子要细水长流,或者作为干家务的奖赏。趁妈妈不在时,我便翻箱倒柜,老鼠窟窿都找遍了,就是寻不到藏的宝。但清晨醒来,妈妈又像圣诞老人变魔术一样,把好吃的点心送到了我的嘴里。

上学后,一条小路通向学校,曲曲弯弯。虽然路上安全,但我还是喜欢让妈妈送。几次陪伴后,妈妈让我独自行走,不能总依靠着她这个“拐杖”,央求无果后,我赌气噘着嘴提早出了门。没有妈妈的领路,我还是害怕地跑了起来,跑累了,就坐在路边的青石上,清风拂面,柳条摇曳,路边的野花吹着小喇叭围绕着我,一只只蚂蚁正忙碌地搬家。我突然发现,原来路上的风景这么美,观察了一会蚂蚁上树,突然几颗雨点落在了我的脸上,我惊恐地抬腿就跑,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,回头一看,原来是妈妈,她拿着一把伞,半裹小脚的妈妈,跑起来一摇一颠的。原来。妈妈一直躲藏在我的身后,悄悄跟着暗中保护,我又惊又喜,泪水与雨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。

就这样,妈妈变着“藏宝”的花样,伴我成长。

婚后走娘家,妈妈变得客气起来,说结了婚的闺女走娘家,那就是“客”了,甚至连笤帚也藏起来,她说:“回到娘家就歇着吧。”真的,到了娘家,我竟变得懒惰起来,一觉醒来,朦胧中听见妈妈喊我吃饭,又似乎回到了儿时,可以睡到自然醒,起床后就有可口的饭菜,香气弥漫着小院。妈妈忙前忙后,把菠菜、胡萝卜、苋菜榨成汁,包成彩色水饺。谁知包的水饺还藏着秘密,吃到红枣,妈妈开心地说:“双脚踏上幸福路,小日子越过越红火。”吃到花生,妈妈就说:“家庭美满乐开花,儿女双全笑哈哈。”我噗呲一声笑喷了,撇着嘴回了一句;“真是老迷信!”

九十年代,市场经济的浪潮汹涌澎湃,曾知名的国企,也摇摇欲坠,我们的小日子变得捉襟见肘,但我和老公商定,不能做啃老族,任何时候都不能向父母伸手。

周末,我和往常一样带着孩子回娘家,妈妈照例给我包水饺,女儿嚷着要捏面人。妈妈大方地给了女儿一块面,孩子开心地做着。妈妈不时地用眼角观察着我的表情,几次张口,又咽了回去。包完水饺后,妈妈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裹的手绢,轻声说:“我都听说了,你们企业也不景气,小日子过得很紧吧,你爸工资高,快拿着。”我知道,爸妈年龄大了,身体不好,虽子孙满堂,但用钱的地方很多。“妈,我不要。”妈妈硬是向我的口袋里塞,推来搡去的,我突然有一种被人可怜的感觉,竟向母亲大吼了起来,“妈,你烦不烦,我们能养活自己,我不要!”其实,我也知道,那是母亲的疼爱,但无端压抑的情绪,向无辜的母亲发泄着,似乎倔强地要向妈妈证明着什么。

妈妈怔住了,像做错了事的孩子,在我面前低眉顺目起来,不停地摆手:“俺闺女有骨气,不要父母的,车到山前必有路。”我似乎还很委屈,像自尊心受到了打击,不再说话,低着头匆匆吃着。

吃过晚饭,母亲照例给我带上饺子,这是一成不变的习惯,妈妈说,包水饺时还剩下一块面,就留给小外甥玩吧。但妈妈多次叮嘱我,拿出来时,一定要把面揉揉,再给孩子玩,要不会发硬。刚到家,孩子就嚷着捏面人,我想起妈妈的话,就从打包袋里,掏出面团揉了一下。突然,有些异样,面团里竟露出了一点薄膜,我急忙撕开,里面是折叠了好几下的百元钞,一张小纸条,是父亲的字迹:“你妈的一点小心意,给外甥买奶粉的,相信你们的能力。有苦时别硬撑着,娘家永远是你的家。”我的泪水一下子奔涌而出,面团在手心里不停地揉搓着。

那年那月,年富力强,吃苦耐劳的夫君报着“世界这么大,我想去看看”的梦想,被江浙某大型上市公司,以人才引进标准聘任为技术管理层。在一个桂花飘香的九月,我也带着希冀,来到了如诗如画的江南,与夫君团聚,创办了自己擅长的小事业,我们兑现了在任何时候不向双方父母伸手的诺言。

那些年,我们如一只候鸟,在南北间来来往往。南方,有我们的梦想,北方,有我们的爹娘。于是,每年回家一趟,我会带些补品,但妈妈却不停地唠叨,嫌我乱花钱。不缺吃不缺穿的,啥也不用买,回娘家就是最好的礼物了,多去看看婆家就行。当我问及他们身体状况时,妈妈总是笑呵呵地说:“你爸年轻时打了不少大仗,烙下病根也正常,我照顾他,你们放心吧。我的身体壮的像头牛,你们在外不容易,别惦记家里。”其实,我看到她常背着我们吃药,被发现后,就轻描淡写地回应:“谁老了还没个病尖儿呢。”

每次探亲,我空手而去,满载而归。但临行前,我也会把孝敬的钱悄悄藏在妈妈的枕头下,心想,妈妈年龄大了,总忘事,会误认为那是自己的。

就这样月缺月圆,日出日落,日子如落花流水。

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,宽厚仁慈的离休老父亲仅住了几天的院,因心力衰竭,仓促离世了。曾经历过枪林弹雨、清正廉洁的军人父亲,一生克己奉公,宽以待人,临终时还叮嘱我:“人都有一死,就不要告诉小女婿了,来回路远,别耽误了......公家的大事。”“......也没给你们子女留下什么遗产,都是你们自食其力的结果。”“.....这次给组织添麻烦了,对来送行的老朋友们,别忘了说声谢谢啊......”母亲握着父亲的手,泣不成声,不停地点头。

父亲离世后,母亲悲痛欲绝,在父亲盖过的军用被子里,把自己藏在了里面,蜷缩着像一只结茧的蚕。那一周,我夜不能寐,把母亲抱在怀里,在我的记忆中,竟是第一次,正如小时候,妈妈抱紧了我。我突然感到原来无所不能的母亲,是那么的羸弱与苍老。母亲认真地嘱咐我:“你爸走后,我怕家里进来贼,在厨房外墙角下,有一堆煤,里面有个瓶子,里面的东西是你的......你一定要找到,我听到你姥姥和你爸叫我了。你姥姥还说,藏的东西,千万别忘了告诉孩子。”我想,母亲精神受到了打击,在胡言乱语。

给父亲上五七坟的日子,天空阴云密布,下着雨,老家来了很多人,母亲不顾头痛的厉害,让我们关照着大家,说话间,她突然直挺挺地倒下了,我就在她的身旁,竟没有拉住。在被推进急救车的一瞬,母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紧了我的手,死死不放,如十二级强烈地震,震波到我全身每处细胞骨髓,那第六感官告知我,一向身体硬朗的母亲,真的要倒下了。我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,像倾力要抓住生命的尾巴,把命拉回来。母亲的身体沉如磐石排斥着我,她突然松开了手,把我推开,睁着直愣愣很大又干涸的双眼,充满着恐惧、留恋、无奈。火速入病房后,母亲一只手还会动,她不停地拔着氧气管,比划着,嘴里嘟囔着。我明白那是母亲要放弃治疗,随天意而去。在守父亲夜的晚上母亲曾平静地说,她若到了无力回天之际,不要过度治疗,不要浪费人力物力,不要给子女添累赘,要保持原有的模样,去找在天堂的我们的父亲。

仅仅一两个小时,72岁的母亲如春蚕,吐尽了最后一缕丝,化为了茧,不吃不喝,不再打扰别人。如蜡烛燃尽最后一滴泪,化做青烟袅袅升空了......就这样,母亲带着眷恋,带着没有完成照顾完子孙后代任务的遗憾,急匆匆得,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见,就走了,空手走了.......

一个月走了两位双亲,我们怀着巨大的悲痛,又料理完母亲的后事。家中的炉火焚烧殆尽,母亲的眼神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,我站在老屋院内,厨房外墙角,的确有一堆煤炭。我似乎又看到了妈妈拉着风箱,烧着大锅底,熊熊的火焰,映红了脸上的汗珠。锅盖一揭,热气腾腾,一碗碗水饺出锅,突然,耳畔又传来了母亲的呼唤“吃饭喽——”

猛然间,我想起母亲那句梦呓的嘱托,便来到到煤堆旁,用脚随意踩了踩,我想妈妈说的肯定是梦话。刚一转身,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,一个黑不溜秋的玻璃瓶滚了出来,我一惊,捡起,用力拧开盖子,里面是塑料袋,包了一层又一层,展开后发现,那是几张完好无损的存款单,还有一张纸条,记录着每笔存单的钱数、日期。原来,我送给妈妈,藏在她枕头下的每一笔钱,她都给我存了起来。我抱住瓶子,似乎抱住了母亲那颗冰冷又滚烫的的心。

泪,奔流如注,滴在了一块刚燃烧成灰烬的煤炭上,发出了滋滋如裂肺的声响。

母亲生前说:“旧社会不让女孩上学,还裹小脚,真受罪。生在新社会真是太幸福了,男女平等,女人能顶半边天。”母亲也叹着气说:“可惜,我没有文化。”我们也认同母亲这一说法,母亲没上过学堂,是父亲抗美援朝回来后,同甘共苦的随军家属。

父母亲离世已有18年了,直到今天,时下流行的一句话,才让我幡然醒悟,“一个人最好的教养,就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。”母亲一生为人善良,总是把困难留给自己,把方便留给他人。原来,母亲是最有“文化”,有“教养”的人。她虽然没有上过学,没有什么教育方法,也不会浪漫的表达,但她把“美食”藏起来,让我们懂得了节俭;她把“爱心”藏起来,让孩子脱离自己的羽翼,学会面对人生的风雨;她把“爱心款”藏起来,让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,能解燃眉之急;她把自己的“麻烦”藏起来,让我们远航能轻装上阵,无后顾之忧;最后,母亲把“自己”也藏了起来。似乎完成了在人世间生儿育女,相夫教子的使命。等老了,走不动了,竟不想拖累儿女,不想过度治疗,有尊严地离开。谁也没有想到,上苍竟然让母亲兑现了遗愿,不知是天意,是修行,还是无尽的遗憾,连让儿女们最后尽孝的机会都没给......

作家史铁生说:“死亡是一个必将到来的盛大节日,它终将到来,我们无从躲避。”每一个人最终都会融化在无限天地间,化作一缕清风。我们都是时间的旅客,匆匆而过,无法停留。明天和意外,我们不知道谁会先来,那么,未尽的孝道,别再拖延,父母赛不过时间,赛不过岁月,赛不过等你回家的脚步。

如今,我也学会了“藏宝”,正如母亲把爱藏住。妈妈,爸爸,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缺,只缺你们。

天之涯,地之角,人远去,情依旧,总有一盏灯藏于心,照亮了前方的路,岁岁又年年......

作者简介:冯爱霞,笔名小雨。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、日照市作协会员、桐乡市作协会员、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等。大量作品在国家、省市级纸刊、网站发表,征文朗诵摄影数十次获省市及全国奖项。征文获第一届青未了散文奖、青未了金融散文二等奖、山东金融文学庆祝建党百年征文二等奖、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优质长文清泉计划奖、全国郦道元山水文学大赛奖、全国抗疫作品优秀奖、经典杯华人文学大赛奖、胶东散文优秀作品奖、莒县庆祝建党百年征文一等奖等,有系列作品收编《胶东散文十二家》《中国当代优秀作家散文选》等多家文选、诗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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