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丨李游
编辑丨覃旭
“引擎一响，黄金万两。车轮一转，成千上万。”这句形容货车运输业的顺口溜，却让河北邯郸卡车车主索学强哭笑不得。年12月，他贷款购买了4辆全新的“乘龙”重型燃气卡车，到年9月，已有3辆换过发动机，另1辆换了其他部件。
一系列维修下来，直接导致索学强的车辆，在9个多月来无法正常运营，并欠下巨额车贷，随时面临被拖车困境。他认为，是汽车质量问题造成的这种尴尬。
据索学强介绍，他购买的是“乘龙H5”LNG（天然气）牵引车（卡车），由东风柳州汽车有限公司（简称东风柳汽）生产，马力的发动机来自广西玉柴机器集团（简称“玉柴”）。公开资料显示，这款排放标准为国VI（国六）的汽车，是厂家去年下半年推出的新车型。
“乘龙汽车”是东风柳汽的拳头产品。摄影：李游
“我买下后不久，在驾驶车辆时车身经常发生抖动，有时在路上熄火无法启动。”索学强还说，甚至发生过天然气泄漏等现象。频频维修，让他丧失了很多挣钱机会。
很长时间内，索学强以为只有自己的4辆车存在异常。实际上，还有多名邯郸车主遭遇了“乘龙H5”LNG卡车的质量问题。其中，有1辆车在几个月内换了3次发动机；还有人第一天刚提车，隔天就出问题；另有车辆发生过1天烧一桶机油的情况。而这些车主都因此欠下贷款。
东风柳汽告诉《凤凰周刊》记者，索学强等人遇到的问题属于个别现象：“出现抖动与天然气的品质或客户使用的特定环境有关系。”
贷款买了4辆卡车，驾驶时总是“一跳一跳的”
今年53岁的索学强，家住邯郸市峰峰矿区，自18岁学了开车手艺后，30多年来没换过行当。作为中国多万卡车司机的一员，他用长年累月的奔波，供养着全家人生活。
此前，索学强给别的车主当司机，领取固定工资。从年起，他与人合伙买了一辆卡车开始自己经营。当时，他购买的是东风柳汽乘龙H5重卡马力的卡车，这款国V（国五）车是柴油车。
参与处理索学强反映问题的成安县市场监管局。摄影：李游
东风柳汽是东风汽车公司的控股子公司，位于广西柳州，主要生产“乘龙”、“霸龙”等4个品牌共多个品种的、中、轻型商用车和MPV（多用途汽车），在国内商用车领域的销售名列前茅。
索学强说，他买的那辆柴油车性能非常好，一直没出过问题，所以非常信赖“乘龙”品牌。
到了年7月1日，我国重型燃气车实施国VI标准后，国V燃气车不能再上牌照。东风柳汽顺势推出马力的“乘龙H5”LNG卡车，以满足国VI排放标准。
索学强觉得，燃气车比柴油车燃料成本低很多，而且是未来发展趋势。为了将生意做大，他与合伙人决定购买乘龙的天然气汽车。
年10月，索学强先在邯郸市顺缘汽车贸易有限公司（简称顺缘汽贸）订了两台，由于缺货，直到12月份才取到车。
为索学强提供贷款的并非银行，而是第三方金融公司。柳汽乘龙的销售人员表示，他们的贷款模式全是这样，没有与银行合作。
车子到手后，索学强还想买两台，但一个身份证在一个经销商那里只能申请两台车贷款，后经人介绍，他在邯郸市世峰汽车贸易有限公司（简称世峰汽贸，位于邯郸市成安县），又买了两辆“乘龙H5”LNG卡车。
索学强的另外两辆车，从邯郸市世峰汽车贸易有限公司购得。摄影：李游
安装完车斗后，这4辆车总价为多万。车主索学强每月要还6.6万元贷款。
年12月16日，4辆车在同一天挂上牌照，他还雇了12个驾驶员，每人每月元工资。也就是说，仅车贷和驾驶员工资，索学强每月要支出16.2万元。
“不过，只要正常跑起来，这都不是问题。”信心满满的索学强开始了他的卡车经营之旅，其主要营运方式是从外地往邯郸运输煤炭。
没想到的是，接下来半年多时间，4台车不仅没给他赚钱，索学强还被迫欠下巨额贷款，“不是因为新冠疫情，也不是没生意，而是车辆装配的发动机出现了异常。”
按照索学强的说法，4辆车刚提回不久，驾驶员就反馈说：“车子行驶时一跳一跳的，总是抖动，就像学开车不会踩油门的感觉一样。”
刚开始，索学强想，会不会是司机水平问题？但12个司机都是驾驶老手了，不应该存在这个现象。后来，他亲自驾驶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。
索学强马上将车送到玉柴在邯郸的服务站，服务站没检修出问题，说再跑跑看。索学强也没在意，以为是“暂时没适应燃气车”。很快，他就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儿。
卡车突然熄火、燃气泄漏，转向油管爆裂……
索学强第一台出故障的卡车车牌号为冀D7D，从邯郸世峰汽贸购得。
年12月26日，在车辆上牌第10天，里程快到公里时，司机驾车去邯郸武安天降服务站做首次保养。“结果，换了机油后，车子发动不了了，具体原因不知道。”生气之下，索学强将车子停在天降服务站，并提出退车，对方没答应。
大约过了20来天，天降服务站打电话让去提车。后来索学强才得知，在未经车主本人同意的情况下，服务站将冀D7D发动机换掉了，说是经过了一个唐山手机号码的认可。
索学强不知道中间怎么回事，也无人告知发生了什么。恼怒之下，他至今未去提车。所以，那台崭新的冀D7D，目前还在天降服务站，没给索学强赚到一分钱。
没多久，年1月5日，他在世峰汽贸购买的冀D5M卡车也开始抖动，“车辆屏幕上显示发动机异常”。
驾驶员把车开到峰峰矿区一个服务站，对方不知道做了什么处理，说可以继续驾驶了。1月18日，驾驶员再次出车后，19日便在山西黎城高速出现故障。
“正行驶状态中，突然熄火，因为无法发动，司机都没来得及靠边儿停。”索学强说，这台拉着煤炭的卡车，在高速行车道上被迫停了12个小时。
后来，经过一路拖车，冀D5M先后经过玉柴的山西壶关服务站，和邯郸天降服务站、黄粱梦服务站等4个站点，经过几天维修后，该车被换了1个“进气压力传感器”。这个零件的作用是，提供发动机负荷信息和进气温度信息。
可刚开出3公里，故障再次出现。玉柴服务站只好又更换了1个“进气压力传感器”。也因此，冀D5M拉的那车煤，在车上待了8天才卸货。
维修完毕，今年2月19日，驾驶员出车时，车子又发生故障。继续维修后，为了安全考虑，索学强不让驾驶员再出车了。后来，他将车停在峰峰矿区一个停车场。而冀D5M这台车，虽然没换过发动机，但后期索学强也不敢让作业了，所以这台车，也没给他赚到钱。
在这两台车的问题还没解决时，索学强在邯郸顺缘汽贸购买的两台车也出毛病了。
这两台车的车牌号分别为冀D7G和冀D8K，平时一起跑运输。其实，这两辆车最初也有过抖动情况，但没发生过行驶中熄火，玉柴服务站只是进行了升级处理。
到了3月3日，两台车在山东莒县、费县境内高速行驶时，因发动机动力不足，车辆无法提速，车子被迫在高速停车后，两个司机还分别被扣了6分。
让索学强尴尬的是，冀D7G好歹遛到了服务区，而冀D8K干脆动不了，最后被拖下高速。彼时天气很冷，加之当时受新冠疫情影响，驾驶员在高速桥下待了几天，连吃喝都成了问题。
一份来自顺缘汽贸的书面证据显示，自3月5日起，这两台车的发动机被维修了5次，分别在山东兰陵、蒙阴、济宁、临沂，以及邯郸顺缘5个玉柴服务站进行，整个周期超过了一星期。
两台车暂时维修好后，索学强让人将车开到邯郸顺缘汽贸门口，并提出退车。3月14日左右，他到顺缘汽贸门口发动冀D8K时，怎么也打不着火。后来才发现，这台车一整罐燃气泄漏完了：“他们告诉我，漏气不危险。”
双方协商了两个来月，今年5月中旬，邯郸顺缘汽贸才为冀D7G和冀D8K更换了全新的“玉柴”发动机。索学强将车提走后不久，5月21日，一台车的“转向油管”又爆了。
继续修理后，两台车仍然问题不断。比如，冀D7G后来又更换过两次冷却器，“而且，冀D7G和冀D8K的驾驶室还漏水，外面下大雨，里面下小雨。车子在没有负荷状态下开空调，还经常主动熄火。”
心灰意冷的索学强，不敢再让这两台车上路了。
销售方称质量问题在正常概率之内
原本想靠运输赚钱，索学强购买的“乘龙H5”LNG卡车频频发生故障后，这门生意便黄了。
车辆无法营运，意味着索学强的购车贷款难以偿还，“一上路的话，车子就会被有关人员收走。”索学强后期只好连司机也辞掉了。
实际上，最让他糟心的还不是质量问题，而是维权经历。比如，索学强在世峰汽贸购买的车，1辆被私自更换发动机，另一辆换了“进气压力传感器”，他去找公司协商时，世峰汽贸总经理张英俊说是无理取闹，恶意索赔。
当时3个人逼着他非要说个方案，“就着急随口说两台车赔偿90万，没落在纸面上，对方一分也没赔。”而张英俊告诉记者，只有1台出问题了，“另一台是索学强害怕出问题，维修好以后，故意不往外开。”
“出现质量问题和换发动机都正常，奔驰宝马也有这种情况，这又不是经销商的责任。”张英俊让索学强去法院起诉自己，“他的问题，在正常概率之内。”
相比于世峰汽贸，顺缘汽贸做出了些动作。今年5月11日，顺缘汽贸与索学强签订协议，不仅更换了发动机，还赔了14万元。协议显示，对于所涉及的两台车辆质量问题，再无任何纠纷。可不久后，这两台车又开始出现故障。
顺缘汽贸一位严姓销售经理对记者说，索学强的事情是个案，他们一直积极处理，能做的就是向生产厂家反馈和协商，无权决定是否退车。
看着邯郸两个经销商解决不了问题，索学强给柳汽乘龙客服打了几十次电话。几乎每次客服都说，他反映的问题都已经处理好了。而所谓的处理，就是维修。
停靠在邯郸市世峰汽车贸易有限公司院内的车辆。摄影：李游
无奈，索学强只好去邯郸市有关部门反映情况，该问题被转入邯郸市成安县市场监管局处理。该局一宋姓人士透露，他们进行过两三次调解，可意见无法达成一致，“我们当时商量的是，无论顺缘汽贸赔多少钱，世峰汽贸都要在此基础上加1万元，但后者没同意。”
协商无果后，索学强因为车的问题，已经捉襟见肘，所以在后期拖欠了贷款。
有车辆被换3次发动机，商家否认质量问题
实际上，索学强的遭遇不是个案。邯郸还有些“乘龙H5”LNG卡车车主，也遇到同类问题。
一位邯郸的魏先生说，他去年12月在峰峰矿区买车后，跑了一个月时，发动机开始疯狂烧机油。众所周知，机油承担着给发动机润滑减磨、辅助冷却降温等功能，并非用来燃烧，如果出现这种现象，就是机油进入了发动机燃烧室。
“一天烧一桶！”魏先生将车子开去维修后，玉柴服务站为他更换了发动机，又开了一个月时，车辆突然“爆缸”。无奈，服务站又为他换了一台发动机。眼下，魏先生购买了几个月的卡车，已更换到第三个发动机，“不敢跑，开起来总是抖动，一个月还1.6万元贷款。”
还有个叫赵富宝（音）的邯郸车主，年12月在顺缘汽贸买车后，第一天提车，次日就发生了故障，“车身发抖，走着走着熄火了。”多次维修后，服务站也更换了发动机。
赵富宝觉得不靠谱了，就将车子停在顺缘汽贸停车场，至今也没去开。虽然他没得到任何赔偿，“但公司不让我还贷款了。”
另一个叫赵立亮（音）的车主，去年12月在顺缘汽贸买车后，同样是头天提车，次日异常，“就觉得没劲儿，车身还总抖动。”赵立亮说，“有时熄火后打不着。”他向经销商反馈后，服务站为车子换了发动机，可他仍然觉得在驾驶时车子总抖动。
后来，车辆问题还没解决，由于无力偿还贷款，赵立亮的车子被收走。至今，经销商或厂家也没给出解决方案。另外，邯郸的张华（音）、左胜利（音）等，也遭遇了同样经历，所购车辆发动机均被更换。
而这些车主均通过各种渠道进行过反映，但都没获得他们满意的结果。主要原因是各责任方不认为车辆存在质量缺陷。
日前，负责柳汽乘龙河北经销事务的江经理表示，索学强等人的车辆“确实存在些问题，但达不到换发动机标准，只是客户要求换，我们进行了让步。”这些车主，之所以一直投诉，目的是想拒绝还贷款。
东风柳汽回应记者称，索学强等用户遇到的问题，属于汽车发动机的偶发性爆震现象，与司机使用的天然气辛烷值有关，“辛烷值越低，发动机缸内混合气爆震界限越窄，发动机越容易发生爆震。”
“由于各地天然气的辛烷值有所差别，如加注了辛烷值较低的天然气，在某些极端路况（如长上坡）情况下，发动机存在爆震的可能，会给客户造成是发动机抖动的错误印象。”东风柳汽解释称，他们使用的发动机（玉柴）是国内通用的成熟动力总成，不存在技术壁垒。
9月15日，“玉柴”总部对接媒体的人士告诉记者，至于他们的产品是否存在质量问题，要到现场核实才能确认。
对于这些解释，索学强等人无法接受：“我们就这么倒霉，每次都加辛烷值低的天然气？另外，烧机油、驾驶室漏水等，也是因为天然气吗？”
而邯郸市成安县市场监管局宋姓人士称，根据“三包法”规定，该问题目前只能通过维修解决，“我们可以对未出售的车辆抽检，一旦上路运行，就管不了了”。他说，根据民事诉讼“谁主张、谁举证”原则，建议索学强等人申请司法鉴定。
据业内资深人士介绍，燃气发动机的确有些普遍问题，比如动力不足、爬坡无力、增压器废气涡轮端的旁通阀磨损漏气等，“燃气车现在是爆发式增长，但由于其一些特性，很多在柴油车上不容易出现的问题，在燃气车上就比较容易看到。不过，这不能成为车主维权的障碍。”
另外，记者注意到，国V标准期间，网络上的确有对燃气发动机的质量质疑，但国VI以后，类似公开信息就很少了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无论东风柳汽还是玉柴发动机，都表示在积极协商索学强的问题。两家企业均称，之所以还没解决，是由于存在高额赔偿。而这个问题，还是由于索学强口头提出的90万赔偿。
“就是针对在世峰汽贸买的那两台。”索学强说，这两辆车几乎没跑过，造成的损失也最大：“他们说我恶意索赔，但公司既不退车，也没给出过具体办法，让我提方案后，就不理我了。”
另据东风柳汽介绍：“在各方尽力协调之后，用户（索学强）仍未按照车辆按揭合同正常还款，第三方金融公司起诉了车主索学强。这也是导致车主索学强多方投诉的重要原因。”
索学强表示很诧异。他自己不知道被起诉了，截至9月17日，还没收到过传票或开庭信息。不过，他倒是希望将这一系列问题诉诸法律，“真太累了，我只是想经营大车。”
“我现在最担心的是，以后怎么办？”索学强说，最近想去买别的品牌卡车，但经销商查询后发现，因为之前的贷款没有及时还上，他已经被列入征信“黑名单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