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散文之美,如梦如幻,触之无形,思之有意,读一篇优美的散文,就是和一颗至纯至美的心灵在晤谈。即日起,日照市委网信办、大众网日照联合推出《散文里的日照》系列报道,细品日照的山河湖海、鸟语花香,用别样的方式享受这座城市的无尽浪漫。为什么独独只有你敢自称为“日照”?莒风拂面□王利军历史不死。所有逐了逝水的人文落红,似乎时刻都在准备重回岁月枝头,去恣意激荡往昔风云。莒国古城在日照莒县重新筑起,复活了春秋中原第一大都城的心脏,它正强劲有力地搏动,泵出沉积在光阴暗河里的莒文化。浩荡在春秋的莒风迎面拂来。1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里提及,“齐谓芋为莒”。齐人本东夷人后裔,称“芋”为“莒”当缘于民族传承。推测远在人类社会早期,东夷人已开始采集食用“莒”这种植物,当时生有大量“莒”的水滨便被唤作莒地,而生活在莒地的原始东夷人则结成了莒部落。殷商时期莒地属姑幕国,至西周,少昊后人兹舆期于莒地置莒子国。《春秋》隐公二年《正义》载,“莒赢姓,少昊之后。周武王封兹舆期于莒。初都计,后徙莒。”早在兹舆期置莒子国之前,莒地已萌出莒文化的嫩芽。上世纪五十年代末,考古工作者在莒县城东南十公里处发现一片远古墓葬群,因陵阳河自东而西流过遗址北部注入沐河,遂命名为陵阳河遗址。那片古墓出土的大量文物皆指向大汶口文化中晚期,它们携来莒地四千八百年前的阳光与风,揭开了早期莒文化的神秘面纱。陵阳河墓葬出土的某些陶器,居然刻有神秘的图像文字,已发现七种类型十三个单字。这其中最惹人眼目的,是镌刻在一只大口尊陶器上的:上面是圆圈,中间为半圆,下面画五个尖尖。这组图像文字记录的当是祭祀,圆圈就像太阳,半圆则为月亮,尖尖正是火苗,五个尖尖即代表大片熊熊燃烧的火焰。蒙昧混沌的远古,驱散黑暗的火焰是神圣的,可以带来温暖点亮希望,莒人燃起熊熊烈焰向太阳与月亮献祭,祈祷人类薪火相传。莒人把远古祭祀的场景简化为图像符号,固着在陶器上,使得文字的胚胎在莒地成形,莒文化萌出的芽已在莒地伸枝展蔓。那片遗址有两处墓坑挖掘出成套酿酒器具,由滤酒漏缸、瓮、樽与盆构成,显然当时莒人种植的谷物除了填饱肚子之外,还能剩余许多用来酿酒。墓中随葬的陶质酒具颇多,有大量高柄杯与觯形壶,可见墓主人对酒的痴迷,临死之时还惦记着转世之前一定要有足够的酒具用来畅饮美酒。在遗址已出土文物中,一件夹砂褐陶牛角形号造型别致,当初制作它的莒人应当耗费了不少心思,才把它烧制的格外精美,而时光似乎也对那牛角号留了些许慈悲,让它出土时依然保存完好。那件牛角形号是大汶口文化出土文物中唯一的号角,据专家推测为莒人用来指挥作战的器具,墓主人当是莒部落军事首领……西周初期,谷物丰饶的莒地迎来了它的王兹舆期,随之莒国在史册中拓下印痕。那个崇火拜日的诸侯国,很快就把都城迁到莒地,并在那里筑起一座庞大王城。那座庞大的王城就筑在今日莒县县城所在处,南北长十一里,东西宽九里,周长四十里,夯土城墙高逾9米,宽达三四十米,修筑得极其坚固,是当时中原第一大城。今日莒县前城子后村西南,一片高土岗凸出地面,那正是春秋时莒国都城残留的外城西北角城垣。近三千年时光吞噬了那座庞大王城,却没能把它完全消化掉,最坚硬的城垣残骸则留存下来,一如远古莒国的票根。莒文化就在那座庞大坚固的王城里蓬勃生长,并蓄起重重浓荫。2春秋群雄逐鹿,莒国却仿佛置身世外,一直在诸侯争霸的夹缝里逍遥。莒地史前文明昌盛,掌握了比较先进种植技术的莒部落相对富足,故而兹舆期在那里建起的莒国极其强大,史称“东方之雄强”。强大富庶的莒国,修筑起庞大坚固的都城隔开了战火兵燹,只冷眼旁观一众诸侯打打杀杀。莒国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,使得民众崇仁尚礼,恪守诚信,好让不争,皆有君子之风,时人尊其为“君子之国”。20世纪70年代前,莒县护城河上尚留有一座五孔石桥,名唤“国士桥”,用来纪念莒国先贤柱厉叔。厉叔本在莒国为官,但昏庸无道的国君莒敖公令他厌弃,遂离开莒城寻了一座海岛隐居,以菱芡、橡栗充饥。待到敖公国破人亡,厉叔得闻消息当即辞别友人赶回莒国,从护城河一座五孔石桥上跳下,以身殉国。后人敬厉叔品行高洁,尊其为“国士”,将那座五孔石桥命名为“国士桥”。柱厉叔是一位真君子。大清“一代诗宗”王渔洋过“国士桥”,特意吟诗缅怀那位莒国圣贤:“国士桥边水,千年恨未穷。如闻柱厉叔,死报莒敖公。”赢得“君子之国”美誉的莒国,春秋时期各诸侯国争相与其交好。鲁国被称为“礼仪之邦”,与“君子之国”惺惺相惜,曾多次与莒国结盟。生于鲁国的儒家至圣孔子,对莒文化格外推崇,先后数次来莒地游历,结识了莒国神童项橐。据说项橐学识渊远,可为当世及后世之师,时人皆唤其“圣公”。孔子遇到项橐时,项橐只有七岁,但孔子仍以师礼待之,虚心向他求教。《战国策·秦策五》中甘罗曾以项橐自比:“夫项橐生七岁而为孔子师,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……”孔子晚年得意门生曾子与子夏都曾在莒国为官。曾子与子夏同属“孔门四杰”,皆为儒学大家,二人承了孔子衣钵在莒国子城南垣设书院,传道授业解惑,为莒地开启民智。两千多年风霜雨雪,早已把那座书院彻底侵蚀,仅在当年旧址遗落些许残痕,供人追想遥远。早已飘零的风声雨声读书声,夜深人静时或许会融入水一样流淌的月光里,泼洒在书院遗址上。明永乐十八年中举的莒县人姚鹏,月夜怀想春秋书院曾写下《书院夜诵》一诗:“曾闻夜诵最堪奇,灵爽洋洋如在兹。俨向西河敷教日,浑同东鲁执经时。千秋道脉传薪火,竟夜书声彻讲帏。幻景相承真异迹,斯文余韵至今遗。”齐国与莒国的渊源,则要追溯至开国之君姜子牙。姜子牙为莒人后裔,他辅佐武王姬发伐纣灭商,得封齐地,故相对先进的莒文化在齐国得以弘扬,因而春秋初年齐国便从众多诸侯国中脱颖而出。每逢齐王室动荡,落败的王公贵族就逃往莒国避难。公元前年,齐国内乱,公子小白(齐桓公)逃奔莒国,直到他的兄长齐襄公死后,才在鲍叔牙陪同下回齐国与公子纠争夺王位,途中却被扶持公子纠的管仲射伤。公子小白登上王位后,不计前嫌拜管仲为相,不久之后齐国社会经济便开始好转,这让齐桓公与管仲有些“得瑟”。关键时刻,成语“毋忘在莒”应时而生,在一定程度上改写了历史走向。不得不说,鲍叔牙是位了不起的谋臣,眼见着齐桓公与管仲被些许成绩冲昏头脑,当即直谏齐桓公“使君毋忘出奔於莒也”,同时劝说管仲“毋忘束缚而於鲁也”。鲍叔牙一语惊醒梦中人,自那之后齐桓公与管仲皆收了骄色,埋下头踏踏实实治国,终成就齐国霸业!许多年,从不介入诸侯纷争的莒国,一直都在充当春秋各国王公贵族避难所:齐桓公继位两年后兼并谭国,谭国国君也逃到莒国寻求庇护,后来鲁国内乱,公子庆父亦投奔莒国……莒国富庶安定,筑起了庞大坚固的王城,使得莒文化昌盛,在动荡的春秋就如一处乱世桃源,那安逸令天下人心生向往。孟子说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。莒国看似悠然自得,却失了锐意进取之心,等待它的只能是覆灭。公元前年,莒国最终被觊觎其富庶的齐国所灭,庞大坚固的莒都则成为齐国囊中之物。莒文化喂养出的莒都,经莒国覆灭的鲜血淬火,原本平和的性子添了冷硬刚烈。公元前年,燕国上将军乐毅率五国大军伐齐,连破72座城池,甚至齐国都城临淄亦被燕军所占,但莒城与即墨却未能攻下,齐湣王逃入莒城。《史记·乐毅传》中,司马迁寥寥数语就勾勒出那次齐国几近灭亡的惨烈战争:“乐毅于是并护赵、楚、韩、魏、燕之后以伐齐,破之济西。诸侯兵罢归,而燕军乐毅独追,至于临淄。齐湣王之败济西,亡走,保于莒。”那时节,乐毅已决意彻底剿灭齐国,以绝后患,他集结大军把莒城围得水泄不通,并在城外用巨石垒筑高台眺望城内,以掌握齐人动向。那座高台后人唤作“乐毅垒”,而今仍在莒县县城东南三里处耸立,两千多年风风雨雨只是让巨石间生出草木,把它扮成一座小小山丘,曾经的战火烽烟已恍如隔世。经历了一次亡国之痛,莒城已不再沉迷安逸,重新把悬于腰间的佩剑握在了手中。乐毅整整围困了莒城五年,却始终攻不下那座坚固的城池,只落得燕军士气低落。春秋时著名军事理论家曹刿曾说过,“夫战,勇气也。一鼓作气,再也衰,三而竭”,莒城久攻不下,预示着乐毅率领的燕军必败。公元前年,齐将田单自即墨起兵突袭莒城,大败燕军,迎回了齐王,旋即收复失地。那座庞大坚固的王城,庇护着根植在其中的莒文化,使之枝繁叶茂。3北魏郦道元记在《水经注》里的莒城,依然气势恢宏:“其城三重,并悉崇峻,惟南开一门,内城方十二里,郭周四十许里。”春秋之后,战国烽烟肆虐,秦末战火再度四燃,汉末群雄并起,战乱不断……莒城却奇迹般熬过了光阴的千击万磨,在动荡的南北朝撑起一片繁盛。蓬勃在莒城的莒文化,并没有被灭亡的莒国带走,也没有被逝去的时光湮灭。与郦道元生于同时代的南梁文艺理论家刘勰,晚年归隐莒县浮来山,为莒文化添了一抹浓彩。刘勰祖籍莒县,血脉里融进了莒文化因子,虽说年幼丧父,但他在贫苦中一心向学,博览群书,32岁着笔书写《文心雕龙》,“搦笔和墨,乃始论文”,历时五年著就。在《文心雕龙·序志》里,刘勰自述其志:“君子处世,树德建言”,渴望走上仕途建功立业。他把写好的书稿献给当时文坛领袖沈约,沈约“大重之”,“常陈诸几案”,以备时时翻阅。得了沈约的赏识,刘勰踏上仕途,曾为梁昭明太子萧统的东宫通事舍人。天监十八年,刘勰对仕途生出倦意,上书皇帝乞求出家理佛,之后归隐故乡莒县浮来山。浮来山定林寺,即为刘勰创立。沿浮来山东坡山路向上而行,便可进入一处三峰环峙的山坳,生满繁茂林木,仿佛蓄了千古光阴,极为深邃静谧。刘勰的定林寺就坐落在山坳,倚了佛来峰结一片幽古。一千五百年前,鬓发斑白的刘勰独自在定林寺整理经卷,陪伴他的除了清风明月,还有浩荡在莒县的深厚莒文化。一株老银杏树在定林寺中生得汪洋恣肆,一如数千年莒文化的具象。《左传》载,“鲁隐公八年,公及莒人盟于浮来”,当年鲁隐公与莒国国君正是在这棵老银杏树下结盟,距定林寺筑起尚有千余载。清顺治年间,莒州太守陈全国曾在树下立碑,碑文称“此树至今已三千余年”。专家考证,这株老银杏树早在大禹治水之前已生长于浮来山中,它就是一部鲜活的人类文明史册,每条枝杈都蕴藏了丰饶的莒文化。活了四千多年,大约那株老树已积攒下太多感悟,故而在枝桠分杈处膨出数十枚树瘤,形若钟乳石,以指叩击咚咚出声,俨然鼙鼓,似乎中间是空的。当年侵华日军曾偷伐一枚树瘤,剖开后发现截面花纹奇幻,如山水云烟,换个角度又似万马奔腾,深感古树神异,再不敢生觊觎之心。老银杏树垂下的浓荫是一扇时空暗门。推开这扇门,或许就能遇到南梁隐居寺中的刘勰。校经楼位于寺内一清雅小院,院内古槐与巨桐冠盖如云,栖了千载清幽,当年刘勰就在那座二层小楼里整理经卷。据《南史》载,“定林寺经藏,勰所也”。旧时的暮鼓晨钟仍在定林寺回荡,却物是人非,那位伏案疾书的老者已把自己融入莒地,化作莒文化的绚烂霓虹。4重新筑起的莒国古城,扛起莒文化大旗,引领浩荡数千年莒风。映照过春秋莒国故都的明月,而今就悬在古城上空,伸出月光的纤手细细触摸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城池。古城位于莒县老城区中心,规制取自元代莒国古城子城区,时间轴起于春秋莒国,延伸至清末民初,每一座古韵悠悠的建筑都是莒文化结晶。元代初年,莒城仍为春秋形制,只是那座庞大的城池已被时光蚕食掉坚固,城防变得极其脆弱。至正年间,参政马睦火镇守莒城,因城大难守故截取东北隅一子城为新城,周长只有五里八十步。莒城再不复春秋盛大,往昔人文风物蜷缩在小小城池中苟且,却依然屡遭战乱损毁,明清两代数次重修,城门朝向几度更改,堪堪守住莒文化根基。绵亘数千载的莒文化,为新筑的古城重塑了筋骨与血脉,彻底打通了古城的岁月关节。春秋的古老时光歇在莒王宫里。那座复活的春秋宫殿规模庞大,总建筑面积达六万三千平米,好像真的从当初莒国都城挪移而来。莒王大殿中,每天都在上演成语故事《毋忘在莒》,齐桓公与鲍叔牙、管仲仿佛从深远时光里走出来,演绎那段改写春秋走向的历史。西汉阳城王刘章建在莒城的王府也被莒县人寻回。刘章为汉高祖刘邦嫡孙,得封莒地,因而莒地又被称作城阳王国。一对气势雄浑的汉阙耸立在城阳王府前,唤醒古远的汉风汉韵,好像走入王府,也就跌入了时空蚁洞,穿越到两千年前的西汉,亲历阳城王刘章的纸醉金迷。古城还打捞出曾子书院与文昌阁、财神庙,新建了雕龙苑和城墙遗址公园,准备打磨成一把把打开莒文化大门的钥匙,让所有沉入岁月暗河里的历史人文慢慢浮出水面……夜幕笼下时,黑暗让时间失了秩序,古城似乎已化作一幅历史拼图。璀璨灯火点亮了这幅历史拼图,整座城市流光溢彩,光影摇曳,仿佛一处幻境。流连在古城的夜色中,入眼的每一座古建都试图把你带进历史,去触摸莒文化的繁枝茂叶。上下五千年,莒风拂面!(图片来源于网络)作者简介:王利军,女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作品散见于《人民文学》等杂志报刊,曾获万松浦新人奖。